有一種情況,是要說掰掰的,因為知道不會再見面了,連刻意的安排都不會再見了;有一種情況,也要說掰掰,因為知道不能再見面了,想見都見不到。
第二種情況,不得已要說掰掰的,是我今天也是今後的課題。今天從上海回台灣,回到家,老爸等我把東西放下,洗個臉後,對我說家裡有個不好的消息,伯父幾天前去世了。老爸在十歲的時候跟著國民黨軍隊到台灣,當時祖母帶著共四個小孩先到海南島,然後再到台灣,因為水土不服的關係,我沒機會見面的姑姑和叔叔就離開了,後來祖母也走了(我們山東話要喊姥姥的)。伯父,是爸爸在台灣唯一的親人,也是僅剩的血親,直到後來老爸結婚後有了我們幾個小孩出現,這才開始有了一個「家」,而我們總是叫伯父「大伯伯」。
我對大伯伯的印象是,他會作好吃的饅頭,就是那種山東大饅頭,而且總是用山東口音喊我「山東妞」。小時候每年掃墓的時候,大伯伯總是騎著他那一台野狼125帶著台中東勢的葡萄、枇杷來祭拜姥姥,然後讓我們把葡萄帶回台北,媽媽會做成葡萄酒。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老爸和老媽吵架吵得很兇,離婚的字眼天天都出現,大伯伯特地搭火車到台北來,當時候已經好晚了,他跟老爸兩人在客廳談話,我隱約聽到大伯伯勸老爸不要衝動,隔天一早他就回台中了,後來也不知道老爸老媽怎麼合好的。上大學的時候,家裡的狀況不是很好,大伯伯特別用他的餉錢買了一台電腦給我。最近一次見到他,是在哥哥的婚禮上,當時他已經77歲了,行動也變得不便。大伯伯一直都是一個人,沒有結婚,也沒有小孩,後期有位阿姨照顧他,但是好像總是為了金錢的問題起糾紛。
大伯伯是在自己家中去世的,而且是新聞上曾經報導過的,獨居老人在家死亡數日後才被發現。老爸昨天吵著老媽說要去看大伯伯,因為中秋快到了,沒想到去了之後找不到人,喊門也沒人回應,請來了警察和鎖匠,屋內已經傳來一陣臭味,老爸到樓上後才發現大伯伯已經去世了好幾天,而且還長蟲了。照顧大伯伯的阿姨隨後沒多久打電話來,表示自己進不去大伯伯的家,老爸一直問這個阿姨,怎麼沒有早通知我們有關他已經沒法下床走路的事情?這通電話,聽到最多的是歎氣,是一種感覺老爸在怪自己為什麼沒辦法早點發現,如果送醫院去治療,就不會是今天的狀況。
上次返台的時候,老爸跟我說,他覺得台灣人真的很善良(因為老爸是山東人),有時候兩方意見不合的時候還能耐住性子聽對方說話,而且也願意先善待別人,如果在山東,講個「不」字可能就打起來了。現在我看到的老爸,也是如同他形容的善良,他已經不像以前那樣的衝動,面對了阿姨沒早點告知我們大伯伯已經臥床的事情,只有一聲聲的嘆氣,但是我看了更難過。媽媽說,別哭,也許是冥冥中有感應,老爸才會吵著要去台中看大伯伯,也才能處理現在的狀況。
我曾經看過一篇報導,談到韓國流行一種課程,是預先模擬自己的葬禮,要練習寫自己的遺囑,還要真的請親友來參加,當時我就在想,台灣有這樣的課程嗎?因為人不在台灣的我,要是哪一天有了什麼萬一,也要先準備好私房錢的清單交給老媽處置才行,外國影集中都會有個私人律師來處理這些事情,我們沒有那麼多的遺產需要請到私人律師,卻同樣需要向生者交代現有的一切。
面對死亡的課題,都是還留在世上的人要學習的,我攬著老爸的肩,眼淚總不能停止的掉下來,之前我不能體會的離開家到異地求生活是什麼感覺,直到自己到了上海工作才知道有多容易就想家,也才能理解為什麼老爸在當年兩岸一解禁就要回山東探親,他也想家,從十歲就離開的家,而且是一直沒法回去探望的家,也是沒有家人的家。我和老爸,彷彿時空錯置,現在換我來體驗這種感覺,還好我還有一年六次的返台假,也還好老爸和老媽還在這個家,我比老爸幸運多了!
關於這個掰掰的課題,我,還有很多要學習的!